母亲与书的故事很多很多,其中最具浪漫色彩的应该是书在关键时刻推进了母亲与父亲当年的恋情。每每说起这事,母亲总是嘴角含笑,嗔怪父亲当年靠着宿舍桌上摆着的几本散文、小说假装文艺青年来迎合自己的喜好,却在婚后暴露了少有看书的本性。
母亲爱书,这一点却始终没变。在我有关于书的记忆最初,便是一盏台灯、一本童书和母亲的柔声描述。母亲口中的童话世界与我所生活的小镇如此不同,充满魔力。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书从此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象征,而母亲也成了这个引领我进入这个世界的启蒙人。从那时起,母亲身上似乎就总带着丝丝书籍特有的油墨香。
再长大一些,母亲为我订了《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到现在我仍清晰记得每个月中旬收到这两本书时的喜悦,我总是迫不及待地读完每一页,有些文章甚至可以读上一遍又一遍也不会厌倦。与现在的孩子不同,九十年代小镇的孩子们还没有被各类补习班侵占所有空余时间。或许是抱着与其让我把这些时间白白浪费,还不如多读几本书的想法,母亲总会隔段时间为我挑选几本书。这些书经过母亲的精心挑选,丰富多样:有充满冒险精神、奇幻色彩的《海底两万里》、《金银岛》;也有感人泪下、激励人心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还有质朴平实、娓娓道来的《草房子》、《城南旧事》。那时候的母亲,拿着乡镇教师的微薄工资,却从未在买书上对自己和我手软。母亲也常给自己买各类书,她从书上学习最时髦的织法给我织一件郁金香的毛衣,在书上看到有关圣诞节的活动时,也给我备一份小小的圣诞礼物。因为母亲与书,我的童年是彩色的。
相比起感恩母亲引领我进入书的世界,我更加感恩的是母亲从未逼迫我去读书。随着电视机进入每一户普通人家,书的世界虽然精彩,但是仍不如将画面展现在面前的电视吸引人。苍白的纸面,密密麻麻的字,一页又一页,书对于一个还缺乏自制力的孩子变得略显乏味。发觉了这个现象的母亲并没有开始强迫我读书,相反,在我沉浸在电视剧时,母亲总会默默捧一本在旁看,她看得如此入神,几乎一动不动。惹得我不由想,书的世界难道真的如此精彩?要知道我的母亲并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下班后的她每日忙于烧饭、洗衣、照顾我与父亲,然而生活各类琐事都没有让她放下书。
慢慢的,升入高中的我开始在作文上觉得吃力,如何将一篇800字的作文写得漂亮又切题成了一个难题。神奇的是,每一篇作文经过母亲的润色和修改,立马变得生动起来。开始我仅仅觉得,母亲不过是可以用更高级的词汇、更华丽的辞藻、更丰富的句式来表达和我一样的想法而已。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所写的内容与母亲修改过后的有着本质的不同。这些不同不仅仅是写作技巧的问题,更是与长期读书所锻炼的想象力密切相关。
就是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以身作则中,母亲培养了我看书的习惯和爱好。从此,我会主动去找书看。母亲的书架就像一个百宝箱,有无数我还未发掘的宝藏。鲁迅先生曾在名为《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一文中与我们分享他的童年,三味书屋是一间私塾,少年鲁迅便是从这里开始了他的求学生涯。对我而言,母亲的这排书架就是我最初的三味书屋。与别的父母不同,对于正值青春期的我,母亲不会为我挑选书籍,也从不限制我的读书范围。只要是书架上有的尽管读便是。她总说,不读你怎么知道好坏呢。因此我读了琼瑶的《一帘幽梦》、亦舒的《喜宝》,也读了零星的张爱玲、三毛;读了钱钟书的《围城》也读了沈从文的《边城》;读了些已经记不太清的朦胧小诗,也读了些许外国小说。各色各样的书就像形形色色的人,让我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迥异的观点,也让我体会到在书中遇到自己所想时的兴奋。
母亲的优点太多,勤劳、宽容、开明……我想这些优点也与她从不停止读书有关。她总能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想什么,每一次回家总能和我说说在书里看到的不一样的东西。书赋予了母亲这种神秘的能量,让她成为一个有趣的人,一个时刻自新的人。一个有趣而自新的人不仅会让身边的人获益,让自己的家庭充满欢乐。更重要的是也会让自己在独处时都不会孤单,仍然充满力量。一直到进入大学,开始自己独立生活以后,我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母亲让我读书的这番苦心。母亲让我读书并不是为了看些新奇的故事,写些漂亮的读后感而已。如果将精神世界比喻成房子,我想每一本书都可以为这房子添加一点颜色、一样家具,渐渐房子的形象日渐丰满,由此构建起了一个家。只有有了自己精神的家,人才能构建自己独立的思考,这样漫漫的人生路才能有力量自己走下去吧。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母亲从未对我动过手,无论对我还是对父亲或者是对邻里亲戚,母亲总是柔和的,因此家里的氛围总是温馨。正是书让母亲拥有这样柔和的魅力。《红楼梦》是母亲最爱的一本书,这本厚重的书摆在书架上,却不落一丝灰尘,因为母亲时常取下来翻阅。看得次数太多,书脊已经都快被翻烂,封面卷着边,里面的纸张也泛着淡黄色。小时候的我可不敢随意取下这样的大巨头硬啃,但是长大后才明白《红楼梦》浓缩了太多悲欢离合,看透了《红楼梦》的人又怎能看不透人生,看透了人生的人又怎会总是暴躁不安。书不能给予母亲永不苍老的美貌、也不能给予她无尽的财富,但是书给予她一种淡泊、坦然的气质,正如一直萦绕着她的书香。